江南娘子之八江南善娘子

江南娘子之八《江南善娘子》




第一章
  万历年间歙县崇南欠街“老爷、夫人行行好,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施舍施舍吧!”“姑娘大婶行行好,施舍口饭吃啊!小的已经饿了好些天了!”“小的给您磕头,谢谢活命女菩萨!’’祟南大街灰暗的角落里,挤着一堆乞丐,有老的、小的、缺腿的、眼盲的、断胳臂的,形形色色,各式人都有,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都面布饥色,饿很久一群乞丐哀声乞讨,希望人黑之前可以得一顿饱,半夜不要饿得睡不着,所以墙角下不论老的、小的,都撑着沙哑无力的嗓音,卖力的向过往的路人乞讨,好运一点儿的,讨到一些碎银子,便颤抖地喊着:”
  谢谢活菩萨!菩萨保佑啊!活命儿菩萨啊¨¨¨,¨¨¨,在众多乞丐中,有一面黄肌瘦的少年蜷着身体,瑟缩在墙边一角。他约十岁出头,小小的瘦弱个子十引入注目,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衣衫破烂,两眼无神,随时都会昏倒似的。他已经五天讨不到饭了,只能喝点水维持瘦弱的身子。他被前面的乞丐挤到后边路人看不见的角落,路人既然看不见,自然不可能施舍东西给他吃,他也就越瘦弱,只剩一口气了。
  乞丐的世界也是弱肉强食啊!已是弱势中的弱势,对别人仍然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少年乞儿在心里冷笑一声,就这样饿死算了,反正他爹不疼、娘不爱的,世间太苦,饿死也好。
  前方模模糊糊的,他的意志越来越不清醒,前方晃动的人影像鬼魅般——呵!终于要离开人世了吗?不知他会不会在阴曹地府见到从未谋面的爹娘?他们没事把他生下来做什么?为什么让他受这苦,为什么弃他于不顾引等他到地府,定要好好问问他们……
  正当男孩两眼翻白,整个身子软瘫在墙角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旺叔叔,这位大哥哥好可怜,好像好几天没吃饭了。”
  “小忆儿,这儿的乞丐大多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快走,崇教坊就快到了,别让你爹等太久。”
  “可是旺叔叔,他好像快死了,我们不救救他吗?”稚嫩的声音又响起。
  “小忆儿,咱们无从救起啊……这儿这么多乞丐。”
  “旺叔叔,我有娘给我的东西,分一个给这位大哥哥吧……哪,给你!”柔柔软软声音的主人像是发现自己可以帮助他,很高兴的说道。
  意志不清的男孩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拿出一个圆圆的、黄澄澄的东西,他勉强定睛一看——啊……是一个手镯,还是金子做的!那是一个精致的手镯,看手工应该是前朝的东西,上头是双龙戏珠,两端的龙头共衔一颗珠子,龙身则作为手镯主体,整只手镯都是金子打造,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只要有一只这样的镯子,他吃个五年十年的饭都不成问题!快失去生存意志的少年立刻吃力的坐了起来,颤抖着手,接过小女孩手中的金镯子。
  “不行!”一转眼却被小女孩身边的大叔硬生生的拿走,大手忙将手镯塞进小女孩的衣襟,低声说:“小忆儿,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是元朝的双龙成珠金手镯,本来就是一对,没了这个,你爹是不会认你的!快收起来,这儿人多,被抢了就不好了。”.小女孩眼泪已经滴出来了,她哽咽的哭道:“但我觉得这位大哥哥很可怜啊!他好像快死了,我得帮帮他……”
  小女孩身边的大叔没奈何,撇撇嘴,从怀中拿出一些碎银放在小女孩手中,“小忆儿,就拿这些碎银给他吧。反正你爹的家就在隔壁街,他应该会请咱们用饭,咱们晚饭的碎银子就给他好了。”
  小女孩终于破涕为笑,小手拿了碎银子,用软软的童音对少年说:“这位大哥哥,这些银子给你,快去吃点儿束西,别饿坏了。”
  少年接过碎银,以着虚弱的声音发问,“小……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柔柔软软的声音被打断,小女孩身边的大叔拉了她就朝街底的崇教坊走去。“小忆儿,天快黑了,咱们快走吧!”小女孩边走还边回头,用稚嫩的声音喊着:“大哥哥,一定要吃点儿东西啊!”少年看看手中的碎银,再看看逐渐远去的小女孩。她身上只是粗布衣裳,怎会有那样贵重的手镯?那是金子打造,还是一对儿……那值很多很多的银子哪!突地,他一阵心虚。怎么搞的?人家好心的施舍银子,他却只想着她怀中的金镯子!去!乞丐当久了,人格也没了吗?哎,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去吧!少年勉强撑起瘦弱的身子,扶着墙边站起来,一跛一跛的离去,脱离了那些还在原地哀声乞讨的众多乞丐。
  ***十年后“谢总管!求求你再宽限几天吧,只要我收回王二麻子那边的帐,就可以还你们商行的银子了。求求你别拿走我仅存的房产啊!谢总管——”
  男人惶恐无助的喊道。
  在歙县苏家商行的正厅上,一位中年商人嗫嚅的站着,眼中尽是哀求。
  “王掌柜,在商言商,契约上载明一年就是一年,如今你拖欠的款项,加上利息……”
  冷冷的声音哼了一声,“已经超过五百两了。你那房舍算算,市值不过一百两,收了你那房产,还算咱们商行吃亏哩!”正厅上传来冷静的声音,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可是·....·求求你!谢总管·.....”王掌柜仍在哀求。
  “来人!”正厅上年轻的男人手一挥,两边的奴仆’立刻将哀求的王掌柜架住,拖了下去。
  “求求你啊,谢总管!再宽延一些时日啊!我一定会还钱的,求求你,不要这样绝情!求求你……”
  那王掌柜被拖出正厅外时还在苦苦哀求。
  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埋首于帐册之中,对哀求声充耳不闻。
  到了苏宅大门外,王掌柜无力的卧倒在地,拖他出去的奴仆好声相劝道:“王掌柜,你知道咱们谢大总管严厉出了名的,凡事说一不二,你怎么求他也是没用的,倒不如回去收拾收拾,也好留点儿家当,免得明日房产一被官府查封,便什么也拿不出来了。”
  说完,奴仆看了看可怜的王掌柜,便退人了苏宅的朱红大门内。·苏宅的主子是苏家小姐苏采颦,本是官宦之后,后来家道中落,自己白手起家,以文房四宝建立起事业,如今苏家商行在歙县已是数一数二的大商行。苏采颦今年十六岁,出了名的精明能干,而苏家的大总管谢景畅则是她的得力助手,以冷情严厉着称,凡事按照规矩来,从无例外。据说他小时候是乞丐,后来被苏采颦相中,用为仆役,再晋升为管事,不久,他更成了苏家商行的大总管。
  “谢总管,这样会不会太狠心了些?”苏采颦身边的随从文德低声问道。
  “你不跟在小姐身边,跑到这儿来嚼什么舌根?”谢景畅看也不看文德,依旧埋首于半山高的帐册当中。
  “哎呀!小姐又被夫人唤去,八成是为了婚嫁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小姐根本无意成亲,每回媒婆来,小姐就要发一顿脾气,我不在这儿躲着,难不成要等着挨骂?我很可怜啊,每次……”
  文德就这么吐起苦水来。
  “行了!你没事就滚,少烦我!”谢景畅端起冷冷的脸,用冷厉的眼神扫了文德一眼,后者立刻住了嘴。
  “禀总管!”下人拿着一包布巾进来o“什么事?’’谢景畅不耐烦的抬起头来。怎么搞的?他不能有一刻安静吗?“禀总管,东城边有一名妇女,想买咱们商行制出的泥金笺,及高昌国运进来的金花纸笺,但她没银子,想以这个东西代替。咱们前头的掌柜不敢做主,教我拿进来问总管。”
  下人将东西放在桌上。
  谢景畅满脸的不耐,烦躁的说:“告诉她,买东西要用银子!特别是咱们做出来的纸笺,举世无双,要咱们的泥金笺,除了银子,其他的……”
  当他瞥见桌上的东西,却停了下来。
  摆在桌上的是一只金镯子,双龙衔珠,做工精细,龙身向后蜿蜒交缠成为镯身,一看就知道是前朝古物,价值不菲。
  谢景畅眯起黑眸,拿起桌上的镯子细看了一下,沉声问道:“这是那妇女亲自拿来的?”“回总管,不是的,是她隔壁的大婶好心的帮她拿来换泥金笺的。那大婶说正主儿不方便进城,拜托她来。她还请咱们务必要好好保管这镯子,等正主儿有了银子就会来赎回去。”
  文德在一旁聒噪道:“啧!她当咱们商行是当铺啊!咱们谢大总管岂是如此好商量之人,教她——”
  “给她!”谢景畅盯着手中的金镯,沉声道。
  “咦?”“给她!看手镯的主人要多少泥金笺,多少金花纸笺,全数给她。不过……”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随从齐月,“咱们得知道她住哪儿、做什么营生?”齐月点点头,退了下去。
  “是!”来禀的仆人退下。·“这一点都不像谢大总管的作风!谢总管,你从不接受银子以外的东西——当然啦,这镯儿是金子做的,应该是挺值钱的,不过呢……咦,人呢?谢总管?谢总管!”文德犹自唤着,可正厅哪还有谢景畅的踪迹?***没错,这是十年前他见过的金镯子,他还曾以颤抖的手摸过——虽然只有一下子,但也够了。那位小妹妹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会沦落到将:手镯典当为银的地步?谢景畅坐在书房,端详手中的双龙戏珠金镯儿,沉浸在回忆里。
  他很少想起过去的事,那不堪的、痛苦的过去!他一直很努力去遗忘,这会儿这镯子却轻易的勾起了他的回忆。
  十年前,他十二岁,蜷曲在崇南大街一个阴暗的角落,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就快饿死,及时拿到那些碎银子后,他用碎银吃了一顿像样的饭,有了力气,正巧当时张姓官员要整修官舍,他捡了个缺,幸:运的活下来。后来他辗转到苏家工作,苏采颦认为:他是个人才,栽培他识字经商。
  苏采颦那时年纪虽小,却有雄心大志。她需要冷静可靠的人协助她创立自己的事业,她知道谢景畅是适当的人选——他没有亲人,不会有人情包袱;他从小行乞,知道金钱的重要;他冷眼看世间,因为世间给他太多打击!这样的人最适合现实无情的商场。
  但苏采颦选上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谢景畅的忠心。这些年在苏采颦的栽培下,他由原本的仆役,一路晋升到府内的大总管。职位升得太快,难免会惹出闲言闲语,但谢景畅都不当一回事,依然冷静严厉绝情的执行任务——捍卫苏家商行的权益,不容许有一丁点儿的破坏!要不是当年那位小妹妹的施舍,他是不可能活下来,进而有目前的生活……
  “禀总管!”随从齐月的声音打断了谢景畅的回忆。
  谢景畅从沉思中抬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说!”“禀总管,手镯的正主儿名唤姚忆秋,是崇教坊姚老爷在外边的女儿。她八岁时娘亲病故,便来姚家依亲。两年前,她满十六,被姚家送给松江府的杨立行为妾,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她被夫家休离,从松江府一路辗转回到歙县,回来后,姚家并不愿收留她,她便在东城郊区一间简陋的屋舍住下。”
  原来那年她才八岁啊……那姚家根本没有照顾她,将她送人为妾,最后还不收留她,可恶!压下贲张的怒气,他沉声道:“她要泥金笺、金花纸做什么?”“禀总管,那姚忆秋双手极巧,从小绣些帕儿、巾儿的。她很喜欢折扇,也在小时候学做些扇子,她要咱们的泥金笺是为了做折扇的扇面纸。”
  齐月恭敬说着。
  “原来如此……”
  他低头沉吟。“还有其他的吗?”他想知道多一点儿有关她的事。
  “禀总管,还有一些小道消息。那姚忆秋十六岁为杨家小妾时,脸上并没有伤疤,但此次回来,脸上却多了条疤,一些谣言说是她不守妇道,勾引杨家男人,才会破相……”
  “够了!”谢景畅突地大吼,把齐月吓了一跳。
  谢景畅觉自己失态,马上恢复平日的冷静,沉声道:“齐月,去查访她这些年来的生活,包括她到了松江府的事,都钜细靡遗的给我查出来。这些日子你不用跟在我身边,所需盘缠跟帐房知会。”
  “是。”
  齐月依言退下。
  那姚家居然这样待她引听到她被姚家随随便便的送人做小妾,听到她回到故乡,却没有落脚的地方,听到她被说成不守妇道的女子,他就无端的愤怒!这些他都不能忍受!那小女孩帮过他,他不能忍受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女孩被别人糟蹋成这样!该死的!***歙县东城城郊“姚嫂子,这些个纸够吧?”胖嘟嘟的罔大婶擦着汗问着。
  “够了。罔大婶,谢谢您,让您为我跑这一趟,您辛苦了。呃……大婶,您有没有交代他们……”
  姚忆秋显得有些不安。
  “有有有。姚嫂子,你放心,我特地交代他们,说那手镯得好好保管着,等你有银子后,就会去赎回的。放心,我回来前还特地再问了一次呢。二圆胖大脸上的汗珠好似永远也擦不完。
  姚忆秋显得放心许多,收起桌上的泥金笺、金花纸,微笑的说道:“罔大婶,我再倒杯凉茶与您吧。”
  “劳烦姚嫂子了。天气真是热得不像话呢!”罔大婶边擦汗,边抬头望向外边万里无云的炎热天气。
  深夜,姚忆秋将做好的竹扇骨摊在桌上。当时的折扇除了两块面积较大的边骨外,扇心的竹骨数目大多是十四股;她先仿古制,试做面积小一点儿的,先做九股,看卖相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她再做十四股的折扇,这样制扇的材料也可以省一点儿。
  姚忆秋自从被杨家休离赶出门后,因脸上的伤差点儿没了命,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后,她在松江府典当了娘亲遗物双龙戏珠镯子的其中一只,才得以等足盘缠回乡,没想到千辛万苦回来,姚家却不认她,教下人赶她出去。
  无奈之下,她必须想办法糊口,而她没别的才能,只能绣些巾儿、帕儿的,收入微薄;她记起小时候在姚家跟作场工人学得制扇的手艺,虽不知成不成,·但总也是糊口,便姑且一试。
  扇子分很多种,有竹扇、羽扇、纨扇、折扇等;她个人比较偏爱折扇。折扇最重要的是扇骨与扇面,大多数的扇骨是竹子做的,这难不倒她。但扇面纸江南最有名、最珍贵的纸笺几乎都是歙县苏家商行所出,听闻那苏家商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但从不与人赊帐,那总管尤其难讲话,他年纪很轻,约二十出头,人长得挺拔俊秀,却是冷酷出名。
  要做—把好扇子,扇面纸绝不能差。没法子,她忍痛拿出仅剩的一只金镯子,拜托附近的罔大婶进城到苏家商行换泥金笺,看能不能也换些金花纸——金花纸因是从高昌国连进来的,特别珍贵。
  嗯,她还算满幸运的,苏家肯换这些纸笺给大婶。等卖了折扇,有了银子后,再将娘亲的手镯赎回……她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罔大婶今日换得的泥金笺剪裁成扇面大小,再慢慢将纸笺贴到崩骨上。
  在等待纸笺与扇骨贴合时,她拿起旁边的针黹绣起扇囊来。
  姚忆秋的手甚巧,但一双小手却不是柔嫩光滑的,而是略微粗糙,细看还有一些小伤口,那是她在姚家八年留下的痕迹。
  “没有劳动,就没有饭吃。”
  这是姚家的人第一次见到她时所讲的话。旺大叔那晚还直嚷着都是她太好心,将晚膳的碎银给了乞儿,弄得两人没饭吃;结果她到姚家的第一晚是在桌边看着别人用膳,就这样饿了一晚上。
  姚忆秋摇摇头,想将这些不愉快的过去抛诸脑后。看看桌上的折康贴合得差不多了,她收起绣了一半的扇囊,小心将刚做好的新折扇放人简陋的低柜中。
  ***“咱们谢总管说,要赎回那镯子,必须正主儿到咱们商行亲自与他谈。大婶,你这趟是白跑了。”
  苏家商行的门房在大热天下与罔大婶说着话。
  “但这些是姚嫂子卖了折扇的银子,她要拿这些银子赎回她的手镯啊,上回不是说好的吗?”罔大婶汗流浃背的抱怨着。这天真热哪!“大婶,咱们谢总管是说一不二的,任谁来讲都一样。要取手镯,就需要正主儿出面。对了大婶,今日还需要泥金笺吗?谢总管说只要那位大嫂要,我们照数儿给——咱们谢总管一向是银货两讫,从不让人赊欠的,那位嫂子倒让咱们谢总管破了例。”
  门房兴高采烈的说着。
  罔大婶好生为难。那镯于是姚嫂子已故的娘亲留给她的,自是珍惜万分;本以为这趟来能将镯子赎回去,没想到苏家总管却叫姚嫂子亲自来——姚嫂人长得美,却因为右脸上的长疤不愿进城……这可如何是好?“大婶,趁天色还早,你赶紧回去告诉正主儿吧。时间抓得紧,天黑之前,就可以顺利将这事办妥了。”
  门房看出罔大婶的难处,好心的提醒她。
  对啁!了不起她再陪姚嫂子来一趟也就是了。对对对,就这么办!“谢谢小哥啊!泥金笺暂时不用拿了,我赶紧趁天色还早,办妥这事。我走了啊!”说完,罔大婶移动胖大的身躯,往东城方向去了。
  ***“大嫂这边请。”
  苏府的下人礼貌的请来人到书房前,恭敬的往里边喊道:“总管,人到了。”
  “进来。”
  冷冷的声音自书房传出。
  “大嫂请吧。”
  仆役低声说完,便退下了。
  姚忆秋下意识的摸了摸右脸。她出门前罩了面纱,就怕脸上丑陋的伤疤会引来旁人的侧目。里面的总管是否也会被自己脸上的长疤吓到呢?用面纱遮着,应该还好吧!姚忆秋忐忑不安的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布置很简洁,只有一个人在,是个男人。高姚颀长的身材,面貌俊秀,却略显阴沉,有一双深沉的黑眸,薄唇紧闭。
  谢景畅看着她——她不再是十年前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小女孩了。她盘起妇人髻,脸罩面纱,身穿粗布衣裳,只有这衣衫布料与十年前的印象相符,其他的……他还在仔细端详她时,姚忆秋小声的开口了。
  “谢总管,我今日是来赎回手镯的,可否将我的镯子还给我?”这男人脸罩寒霜,虽长得俊,但身上散发出的却是绝情冷酷的气息,跟……跟松江那儿的人一样,教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什么都不是。她不喜欢这种气息,也害怕这种感觉。
  “这手镯应是一对儿的,另一只在你那儿吗?我想看看,你出个价,我买了。”
  他仍看着她。
  “谢总管,这镯儿不卖的。银子在这儿,请你将手镯还给我。”
  姚忆秋抬起头急急说道,连忙将一小包碎银放在桌上。她想拿回娘亲的镯子,赶紧离开这儿……
  “另一只在你那边吗?”谢景畅没有回应她,仍自顾自的问。
  她又低下头,·没……没有。不……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将手镯儿还给我。”
  她有点儿怕他不给。
  没错!他就是不给。
  “为何另一只没在你那儿?”他深沉的黑眸看着她。
  她低头沉默着。她为了筹措回歙县的盘缠,在松江府典当了它。将自己娘亲遗物典当不是光彩的事,她当时又不得不为,那无可奈何的心情是这些有钱人不能理解的,她也不打算说。
  突地,男人一个箭步向前,将她面纱掀了。
  “啊!”姚忆秋惊叫出声,往后退了一大步,慌乱的遮住自己的右脸。
  谢景畅的黑眸始终没有离开过她,当然也将她慌张的反应全收进眼底。
  她长得算是美的了,唇红齿白,眉若弯月,倩眸流转,瓜子脸蛋,肌柔似雪,是男人喜欢的类型。
  “请……请将面纱还我……”
  她遮着右脸,颤声说道。
  谢景畅不理会她的要求,他再贴近一步,抓住她的右手腕,将她遮脸的手拉开。
  “啊!不要!不要这样!”姚忆秋更加惊恐的喊道。
  瘦弱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右手被拉离了脸部——那是一条长长的伤疤——但并不是刀子割的。如是利刃所伤,疤痕应是直线,但她脸上的伤疤蜿蜒扭曲,所以应是剧烈外力造成,而且伤口还没有经过大夫治疗,伤疤有过化脓、浮肿的痕迹——他小时候是乞儿,对这种伤口是再熟悉不过了。
  该死!可见那杨家也没有好好待她,她的脸花了,居然没请大夫替她疗伤!她小时候到为人妇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吗?姚家与杨家虽不是豪门巨贾,但养个人总不会有困难吧!不,这些有钱人都是一个样儿!悭吝小气,苛刻成性,以虐待他人为乐!他小时候见多了,为着一口饭,看尽那些脑满肠肥、腐臭人家的脸色……只不过,他倒没想到有人会对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妾室这般苟刻悭吝!“看……看够了吧!将我的面纱还给我!”她苍白的脸上有着难堪。
  这回他倒没有为难她,放开她的手,将面纱还给了她。毕竟要她以一张残缺的脸,毫无遮掩的面对陌生人是残忍的。
  姚忆秋用面纱重新遮住脸上丑陋的伤疤,退到门边,想拉开与他的距离。
  “请……请将我的镯子还我。”
  她小声的说。虽然害怕,却很坚持要回她的手镯。
  谢景畅仍是冷着一张脸,缓缓的说道:“行!只要你陪我用膳,然后回你住的地方拿当票,我就将手镯还给你。”
  “你……你怎么知道当票的事引”一双美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完全骇住了。这个男人怎会知道这双龙戏珠金镯儿是一对,而且还知道她典当了其中一只?!谢景畅神色未有任何波动。他当然知道!凭她一个被赶出夫家的小妾,看她脸上的伤,那杨家根本不理会她死活,难不成还会大发善心给她盘缠回乡吗?就算给她盘缠回歙县好了,那姚家不接纳她,她不典当手镯,要怎么活下去?而且看她这苍白的模样,回到歙县后,大概也没有好好的用过饭吧!饥饿的经验他可多了,所以他留她用膳。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要你愿意将当票给我,陪我吃顿饭,这镯子就还给你,连同你那些碎银都让你带回去。”
  他依旧面无表情。
  “可……可是,我想以后等我存够了银子,就到江府将那镯子赎回。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断然打断她的话,“等你存够银子,不知是何年何月!眼下要赶紧将那镯子赎回,否则那么珍贵的镯子搞不好会被当铺掌柜转让出去。我有得是银子,你就将当票让给我吧。”
  “不可能的!我特地交代那当铺掌柜千万要好好保管,一等我存够……”
  她急急辩解。
  “人言可信吗?你没有被骗过?”谢景畅冷冷的说。
  只见姚忆秋脸色倏地刷白,身子颤了一下,几乎站不稳!是啊,她这些年几乎都是被骗过来的。娘亲骗她说爹爹会很疼爱她,教她放心,没想到到姚家的第一晚便挨饿;后来爹爹骗她,说杨立行会对她很好,教她做他的小妾,没想到他却对她冷嘲热讽;杨立行在亲婚之夜也骗她,说会一辈子待她好,结果呢!两年来弄得一身伤,脸破了相,还落个被赶出杨家的下场!那当铺掌柜真的会骗她?不,不可以!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啊!她再也没别的值得回忆的东西了!姚忆秋一脸惊慌悲凄,转身就想走——她要赶快去松江府将娘的遗物赎回!“等等!你现在没银子,如何去赎?再说去松江可是一大段路呢。眼前就有你娘的遗物,你不先拿吗?”谢景畅扬了扬手中的镯子。
  她冲向前去想拿回,谢景畅抬高手,浅笑道:“不成。姚姑娘,你得先陪我吃顿饭,然后把当票给我,我才能把这镯儿还你。”
  她隔着面纱瞪他。
  他怎么知道这双龙戏珠黄金手镯是她娘亲的遗物?’




第二章
  “小三!快将这鲜汁肥王鱼、腌鲜蹶鱼、金银蹄鸡端到半理阁谢总管那儿!”苏府厨子在灶房吆喝着。
  “这谢总管不晓得哪根筋不对,以往总是大家用完饭,他还没空用膳,今日却是天还没黑,就催着摆膳!”胖胖的厨子嘴巴碎碎念着。
  “啧!小三,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厨子大吼。·“是!”一旁的少年赶紧回了一声,将菜端了出去。
  小三从后边灶房俐落的将饭菜端到半理阁谢景畅用膳的地方,不一会儿,圆桌上摆满了美食佳肴。
  “请吧!”谢景畅手一扬,请姚忆秋入座。姚忆秋依言坐定,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她面对满桌的佳肴美食,顿时一阵心酸。想她在姚家也没用过一餐像样的饭菜,到了杨家做小妾,虽说膳食比在姚家好多了,但没多久,她就跟婢女没样,伙食也就差了。
  如今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居然用这么丰盛的膳食招待她,该不会……该不会像那杨立行一样在饭里头掺东西吧?!一想到这里,她倏地站起来,离餐桌远远的。
  “怎么了?”谢景畅挑眉。
  看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难不成她从没吃过这些东西,吓到了?“这……这饭……没掺东西吧?”她抖着声问。
  谢景畅闻言,心头一紧。他是男人,当然知道在女人的膳食里掺东西是什么意思。妓院不就是用这招对付被卖进来,却不肯屈服的妓女吗?天杀的!她过去到底受了多少罪?!他试图冷静地对她说:“我谢景畅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不会在女人饭里药。现在拿起你的碗筷开始吃东西,否则等会儿回到你住的地方,就要三更半夜了,你希望这样?”说完,他对她暧昧一笑,隐藏式的威胁。
  当然不!这一招果然奏效,姚忆秋马上回到桌边,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谢景畅用膳时并不多话,他安静地用饭,没有再问东问西,偶尔看姚忆秋一眼,用眼威胁她多吃一点儿,这时她就会像受惊的小鸟般,低下头,闷扒着饭。
  他看不过去,用另一只碗装满油鸡熏鸭,“吃下去。这碗没吃完,手镯就不还你。”
  这简直是哄小孩的招数,但——有用!只要提到镯子,姚忆秋什么都愿意做。
  她这餐饭真是吃得饱极了!***一辆马车在天未全黑前,到了东城城郊的一间破屋舍——那根本不能算是房屋,缺了半边的门板,屋顶破了一角,墙壁摇摇欲坠,屋内只有一张薄木板搭成的床,断了半截桌脚的桌子,样式陈旧的残破衣柜,及一把小椅子。
  谢景畅看了姚忆秋栖身之处,这儿仿佛他以前当乞丐时遮风蔽雨的地方,那种黑夜时的寂寥、白天时的惊慌,生怕有人会来跟他抢这地盘……他很清楚住在这种地方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的。
  但对一个连栖身之处都没有的人,这儿已经够了。
  屋内没有油灯,姚忆秋点超短短一截蜡烛,就着微弱的烛光,她打开样式陈旧的衣柜,几件粗布衣衫叠得整整齐齐的,她小心地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纸,是松江府荣兴当铺的当票。
  没有见过哪个人还把一张当票保管得如此慎重,可见她真的是不得已才会当了她娘亲的遗物。
  “这……谢总管……”
  姚忆秋似乎有些话不敢讲出口,她还是有点儿怕他。
  、“这是你做的?”谢景畅拿起桌上的扇囊,刺绣精美,雅致不俗。
  “是……是的。”
  他不是来拿当票的吗?怎么又问这事?“有你做的扇子吗?”他看着扇囊问道。
  姚忆秋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不过也就转身往柜子里拿出自己新做的折扇。这把新扇,扇心为时下通行的十四股,用金花纸为扇面,显得别致尊贵。
  “唔……甚好。你做扇子多久了?”谢景畅索性在屋内唯的一张椅子坐下,慢慢欣赏手中的折扇,像是随口问她般。
  “从八岁就会了。”
  她老实回答。
  八岁那年她到了姚家,没有工作,就没有饭吃。但她只是个八岁娃儿,能做什么?姚家一些比较好心的长工将她遣到康子作坊去,派些黏扇面的工作给她,她才能有口饭吃。
  八岁?那不是她刚到姚家的年纪吗?该死的姚家,居然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要她工作!谢景畅一脸的阴鸷,薄唇紧抿,脸露凶光,大掌握紧扇子,一怒之下,扇子应声折断。
  “啊!”姚忆秋看见扇子应声折断,又看见他令人害怕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双眼还死盯着他手中的断扇,颤着声,“谢……谢总管,你不喜那扇子,也不必弄断它啊……我明日还要请罔大婶送到市集上卖呢,这……”
  “以后你做的扇子就送到苏家商行,货到给银。”
  他恢复了冷静,伸出手,面无表情的说:“将当票给我,我先将那手镯赎回来,免得流落出去。”
  “可……可是,那镯子……”
  她不想将手镯转让给别人,却怕手镯真的被当铺掌柜转卖出去。
  “我先去赎回来,以后的事再慢慢琢磨。这是你的碎银,连同我刚才折的扇子,算三两银子给你。”
  谢景畅从她手中抽过当票,将银子放在桌上。
  他看了一眼当票上的数目,脸上又是愤怒——连那掌柜的也欺侮她,可恶!怕再吓到她,他转身就要走。
  “……谢总管……等等……”
  姚忆秋从屋内追出,好似鼓起很大的勇气喊他。
  谢景畅停住,转身看她,脸上还是愤怒,冷着脸不发一语。
  “那……那个……我的手镯……可不可以还给我?”她小手指了指他的衣襟。
  谢景畅面无表情的将双龙戏珠的镯子拿出,递给她,她欢喜接过。正当她低头细瞧着镯子有没有损伤时,黑暗传来低沉的声音,隐约带有一丝愤怒,“那镯子至少值五百两,别五十两就把它当了。”
  “咦?”她惊讶抬头。
  却只听到马车急速驶离的声音。
  ***时序已经人秋。看着门外片片落叶,姚忆秋浅笑了一下,小心地将高丽国的镜面笺黏贴在扇骨上。从高丽国进来的镜面纸笺数量相当有限,纸面光滑如镜,笔不能留,今日谢总管特地带了几张给她,让她试用做扇面纸,看合不合用。.从前她在姚家接触到的纸笺,大多是一般品质的纸张;她小时候曾看过泥金纸,便喜欢上了。苏家商行从高昌国进来的金花纸,她觉得已是很可贵的纸笺了,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接触到高丽国进来的镜面笺,这对她而言可真是开了眼界。
  是珍贵的镜面笺哪!谢总管肯让她尽情使用纸材,她很感激他。他其实是好人,只是表情严肃了些。
  姚忆秋再次笑开了,她仔细的看着自己这次新做的扇子——这次她别出心裁,除了两块面积较大的边骨外,扇心的竹骨数目做成十七股,扇面更大,边骨她细心刻上秋天落叶,加上镜面笺的尊贵华丽,整把扇子像是艺术品。
  为了安置这把别致的扇子所做的扇套,正安适”的放在绣篮里,那是她花了个把月才缝制精绣而成的。
  看看天色,姚忆秋起身拿起装着待洗衣物的竹篮,趁天色还早,赶紧将篮内的衣衫洗净、晾晒,然后再去苏家商行,当面拿给谢总管她精心制成的扇子。
  ***“姚嫂子,你在庭院等会儿,总管正在书房谈些事情.等他办完事情,我再叫你啊。”
  有点儿年纪的仆人好心的对姚忆秋道。
  姚忆秋每次来商行都很客气,虽是面上有伤疤.但她甜美的笑容,使得苏家下人都很喜欢她。更重要的是,每回她来,谢总管脸上的线条总不那么刚硬,下人也好做事多了.所以苏家仆人对这位姚嫂子很是欢迎。
  “谢谢你,我知道了。”
  姚忆秋点点头,便在庭园的凉亭内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有点儿不安.因她听见书房里传来谢景畅的咆哮声。
  “齐月,这些都是真的吗?那该死的姚家!居然这样待她!”然后就是一阵静默,接着又听见桌面被用力拍打的声响.好似还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最后她居然听见暴怒的声音吼道——“该死的杨立行!我定要他后悔这般待她!可恶!”杨立行?她这辈子最不想听见的名字,怎么……怎么谢总管会提到他呢,还是……还是她听错了?对,一定是她听错了。'姚忆秋强自镇定的安慰自己,握紧手中的小包巾。
  后来又听见书房里的男人吼道:“该死!怎么不早说!我不是交代过.她来.一定要第一个通报!”
  接着庭园就安静丁下来。
  姚忆杖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觉得现在可能不是见谢总管的好时机。她站起身来.小心地将小包小收妥,重表整理好面纱,转身就要离开。抬头却见谢景畅怒着一张脸朝她走来,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极了。
  “不是才刚来.怎么就要走了?”
  他脸虽难看.语气却是柔和。
  “我是想谢总管有事忙着,不便打扰.我还是改天再来好了。”
  她低头就要走。
  “我吓到你了?”他看着她。
  “啊,不,没有。谢总管有那么多事忙着,我不应该在这儿……”
  “陪我聊聊。”
  他打断她。他不喜欢听她讲自己碍着别人的话语。
  刚才齐月将这几个月来的查访结果拿给他看,其中有姚忆秋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所有事情。因为齐月私下找到了旺大叔,旺大叔看着姚忆秋长大,他从第一晚到姚家的事开始讲起,直到姚忆秋出阁。
  姚忆秋到了松江府杨家的事.就比较含糊。听杨家的下人说,姚忆秋是姚家主动送给太少爷杨立行做小妾的,但她进杨家没几个月便被贬为婢女,听说是因为惹火了大少爷。后来她被派去伺候二少爷,却勾引二少爷.才被撵出杨家,脸上的伤疤便是勾引二少爷时划伤的。
  一派胡言!姚忆秋绝不是那种人!经由这些日子与她接触,他知道她很善良,善良到认为自己是别人的障碍。他曾与她闲聊.意图套出她在姚家的处境,但每次遇到这话题,她总淡淡的说:“都已经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看了齐月的访察结果.他当然也知道了她到姚家的第一晚便没饭吃,因为她将碎银给了一个在祟南大街的乞儿.就是他!没想到当年他的一顿饱餐,却是一个八岁小女孩子饿换来的。
  可恶!这姚家居然悭吝到这等地步!外遇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吗?那姚老头可真是畜生!当初一定是他诱奸忆秋她娘亲的.否则一个好端端的闺女怎会被亲爹逐出家门——齐月连姚忆秋的娘亲被逐出家门的事都查出来了。
  姚忆秋的外公是屯填的望族,姓粱,当年知道女儿未婚怀孕,大为震怒.将她赶出家门,梁夫人追了出去,匆忙中拔下手上的一对镯子塞给她;那金镯是前朝古物,双龙戏珠金手镯,后来就成了她留蛤姚忆秋的遗物。
  “要聊些什么呢?”姚忆秋一双大眼无辜的看着谢景畅。经由一段日子的相处.她知道谢景畅不会伤害她.也就不再怕他了。
  “嗯……那小布巾里是什么东西?”谢景畅从刚才听齐月禀报时的愤怒恢复过来,看她手上有布巾.随意扯了个话题。
  “啊!这个……这个是扇子。”
  她小心地打开布巾,拿出里面的扇子。
  谢景畅拿起折扇,打开扇面.双眼一眯.翻面又瞧了一下。“嗯,镜面笺用来做扇面纸,居然是这般别致!还有这扇骨是……十七股?!姚姑娘,你以前的折扇不是九股,就是十四股,怎么这回……”
  十七股的折扇,扇面面积更大,加上镜面筐,光滑如镜,事个扇子拿在高挑的谢景畅手中,真是华丽不俗,气势非凡,人扇互相辉映“谢总管,我想变些新样儿,就试着做十七厢股的,也将您拿给我的镜面纸钱做扇面。你这样式如何?会不会太素了点?”
  她有点儿紧张,怕他不喜欢。
  “甚好。素面的好”他阍起扇面,看扇子边骨的雕刻,是秋天的落叶,隐含了她的名字。
  她红了脸,真好,他喜欢。
  “姚姑娘,你做的扇子受到了一些文人雅士的喜欢他们也常向商地下单定制,这把扇子一定可能找到好买家,卖个好价钱……”
  “不,这扇子是不卖的。”
  她急急说道。
  “这扇……是要送给……”
  她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要送给……谢总管您的。”
  “哦?”
  谢景畅黑眸一闪。
  “不!不……不要误会!我只是要谢谢……谢谢谢总管……”
  她一紧张,连说了好多谢字。
  谢景畅脸上漾起一抹浅笑,“谢什么呢?”
  “谢谢……总管将我娘的镯子赎回来,还有给我做扇子的机会,平日还对我诸多关照。真的,我很感激谢总管的,今日……今日做这扇子,只是聊表我的谢意,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还加强最后一句的语气。
  谢景畅的脸色随着她那句“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变得难看极了。不过他知道她一定是被别人误会过多次,才会这样急急想要澄清。
  误会她的人就在松江府……那该死的畜生!这笔帐一定要算.欺悔她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恢复了原来的沉稳,“姚姑娘,我过几天需出趟远门,你有什么事,就交代商行内的人。还有……人秋天冷了,天黑得早.你再住在城郊不方便.我吩咐下边的人在离这儿两条街的竹玉巷内打扫了一间于净的房舍,你就移居到那儿,齐月会帮你。”
  谢景畅插朝齐月看了一眼,后者点点头。
  “谢总管,我住在城郊很好的,不必麻烦了。”
  姚忆秋面有难色。谢景畅已经很照顾她了,日常的柴米油盐他都派人打点妥当,现在还要为她换个新房舍?
  “姚姑娘.你现在可是咱们商行内的制扇师傅,董家已预先定了二十把折扇。现今世风日下,你一个女人家住在偏僻的城郊,要出了什么事,商行交不出货,就不好了。为了商行内的生汁,你还是移居到竹玉巷妥当些。齐月!”他朝齐月做了个手势。
  这话说得真切得体.让姚忆秋一时之间,找不到不搬迁的借口。
  “姚嫂子这边请。”
  齐月态度恭敬的将姚忆秋请了出去,顺便帮她搬家。
  谢景畅看着姚忆秋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手中的折扇,打开扇面.光彩夺目,气势非凡。
  唔……真是一把雅致的好扇!




第三章
  松江府“谢大总管,那就这么谈定了……来人啊,备轿,上万香楼去!”
  杨立行高声吩咐。
  “万香楼?”谢景畅微扬着声问。
  “谢大总管,万香楼是咱们松江府最有名的温柔乡,里面的姑娘又美又艳,很会服侍人哪!你老远从歙县来谈合作的营生.又很爽快的答应我杨家代售苏家制成的文房四宝,怎能不好好款待你呢?来人!快些备轿厂这杨立行也算长得人模人样,没想到也是性好渔色之人……哼!一想到姚忆秋被这种人抱在怀里,他就怒火中烧,满腔愤怒!那该死的姚家居然将她送给这种人!到了万香楼,杨立行熟捻的跟门房打招呼,里边的鸨娘立即迎出。
  “杨公子,您可来了!昨日怎么没在奴家这儿过夜呢?人家可想死你了——”
  装扮艳丽的女人一连串娇嗲的招呼,让谢景畅知道杨立行常流连妓院酒“我这不是来了吗?珍珠串儿小心肝,这位是歙县苏家商行的谢大总管.得交代楼里的姑娘好生伺候,千万别怠慢咱们谢总管。”
  杨立行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生意,乐不可支,相对的,对谢景畅也就殷勤得很。
  “奴家知道。来人啊.教翠玉、红花、簪儿出来见客!”艳丽的女人一双媚眼直勾着伟岸的谢景畅。嗯……看他身颀肩阔,俊脸冰冷,这种男人在床上最热情了,直教人想尝尝他的味道!·“杨兄,今日我们还是就细节再商讨一下,正事谈完,再叫姑娘也不迟。明日我还得到绍兴府昌家商量一些事,所以……”
  谢景畅冷漠的扫了艳丽女人一眼……“对对对,谢大总管事务繁忙,珍珠串儿你们先退下,拿些酒菜,男人的事谈完,你们再进来伺候。”
  杨立行挥挥手。
  “杨兄可有妻妾?”谢景畅拿出商家契约,故意轻描淡写的问。
  “有啊,妻一人.妾五人。”
  杨立行一双眼还瞧着门外的姑娘。
  “五人!挺多的。杨兄可真好艳福。”
  他看着契约,随口说着。
  “没什么。女人嘛,就像衣服一样,总不能教男人天天穿同一件衣服吧.自然得换换口味。”
  他朝一位新来的姑娘抛媚眼。
  “杨兄.你看看这契约,条件就依刚才说的.每年苏家商行提供一定数量的纸墨笔砚给贵商行贩卖,所得银两六四拆帐,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边签字画判,”
  “没问题,没问题。”
  杨立行随口便说,也不细看那契约,拿起毛笔,就签了自己的名字。
  他只想尽快办完这事,好跟楼里的姑娘……嘿嘿嘿!刚才那个穿黄衣服的姑娘看来肉挺嫩的,待会儿点她的场好了。
  ”嗯,这样就行了。”
  谢景畅将契约收进怀里,看了一眼门外的黄衣姑娘.故意轻佻说道:“杨兄,我这儿的姑娘姿色平平,不如咱们歙县的姑娘来得艳丽,歙县的姑娘不仅艳,在床上还浪得很,杨兄尝过设’”“歙县?”杨立行总算把眼光调回谢景畅身上,“不会吧!歙县的姑娘是长得美,但在床上就跟死鱼没两样,无趣得很。”
  那姚忆秋就是!“杨兄何出此盲?莫非杨兄曾……”
  “矣,我有一个小妾就是歙县来的,长得不错.身材山挺好,但是床上技巧全不行,还差点儿将我的命根子弄断:那贱人量后被我贬为婢女,没想到居然还勾搭我兄弟.我想反正我不用.让我兄弟用一下也设义系,可那贱人居然弄伤了我兄弟……”
  杨立行突然住了嘴,觉得这是家丑外扬。他尴尬的陪着笑脸,转了话题,“哎.不要晓这等扫兴的事了。谢总管有看上哪位姑娘吗?”他又向那黄衣姑娘瞟了一跟,轻佻的笑了一下。
  “暂时还没有。杨兄,这儿的姑娘不会像死鱼那般扫兴吧?”谢景畅啜了一口茶。
  ”哈!谢总管,这儿是妓院,就算姑娘不来劲,只要往她饭里加点儿东西,就算她不从,也可以将她扒个精光,绑在床上欣赏,那股骚劲儿可有助于咱们男人与其他姑娘的云雨哪……嘿嘿嘿!谢总管也可一试,效果很好的。”
  杨立行下流的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谢景畅铁青的脸色。
  原来他就是这样变态的凌虐她!难怪第一次邀她用膳,她会吓成那样……可恶!“谢总管,咱们就叫些姑娘来……啊!你的手流血了——酒杯破了!酒杯怎会破了?快叫人来包扎!来人啊!珍珠串儿!珍珠串儿——”
  杨立行赶忙叫着楼里的鸨娘。
  谢景畅铁青着脸站起身,将手里捏破的酒杯甩下.沉声说道:“我先回客栈。”
  “谢兄还是先包扎一下——”
  杨立行拿着巾子错愕的望着已经远去的谢景畅。怎么了?他刚才有讲错什么话吗?还是……是了!他一定也有个死鱼妻妾.迫不及待要回去试试!男人嘛,哪个不爱刺激!杨立行眼露淫笑,望着谢景畅消失的方向,转身便摸上楼内姑娘的粉臀。
  “小心肝儿.今夜让大爷我高兴高兴,大爷我要赚大把银子了!哈哈哈……”
  ***“可恶!”谢景畅一拳打在客栈的墙壁,打凹了一个洞。
  这人渣居然这样对待她!浑蛋!禽兽!畜生!谢景畅在心里面痛骂那杨立行。虽然他经由齐月的访查已略知梗概,但亲耳听到那杨立行的兽行;还是教他难受。那种下流恶心的感觉在他离开万香楼后仍挥之不去。”
  小忆儿居然被那种人糟蹋成那样!他居然如此无耻的凌虐她,最后还要她上别人的床!可恶!禽兽不如的东西!椎心之痛让他剑眉紧蹙,薄唇紧抿.俊脸瞬间变得相当骇人。阴冷残酷的冷笑在他脸上浮起,他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声音说道:“杨立行.我绝对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居然敢伤害小忆儿——小忆儿?他什么时候开始喊她小忆儿了’他不是都喊她姚姑娘的吗?一股陌生的感觉在谢景畅的心里升起。
  下意识的,他拒绝再想下去。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毁灭杨立行:他告诉自己.任何人听了小忆儿——不,是姚姑娘——的遭遇都会同情她,更问况十年前地还帮助过他.所以他现在对付杨立行只是为小忆儿……不.是姚姑娘,出一口气而已!
  对,就就是这样!
  他不断的说服自己,努力的说服自己……
  却换来一夜的无眠。
  谢景畅叹了一口气。既然睡不着,就连夜赶路到绍兴府拜会吕绍庭吧。绍兴府的吕家与苏家商行素有往来,吕家的独子吕绍庭对纸墨笔砚等物品极这讲究.他这次特地带了一些金星慢纹的歙砚送他,还是早日将这事完成.好早点回歙县……
  小忆儿不知道怎样了?错!怎么又犯?他心里痛骂自己——是姚站娘!谢景畅,你要唤她姚姑娘,明白吗?就像过去一样!不要再唤错了!到绍兴的一路上.谢景畅不断的提醒自己,要唤姚忆秋为姚姑娘;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不能唤她小忆儿!没想到.到绍兴府与吕绍庭见过面后,他更郁卒了。
  本想说那吕绍庭被镇海将军寒向阳抢了未婚妻,心情定十分恶劣,他还特地带些歙砚给他,安慰一下;没想到他对未婚妻被抢完全不在意,反而对他腰间的扇子比较有兴趣。
  吕绍庭见到他腰间姚忆秋送他的扇子,索去观看,很是欣赏,要他出个价,他回说这扇子不卖的。
  吕绍庭却因此——口咬定这是红颜知己做给他的扇子,还看看扇子就知道她的名字里有个秋字……
  最后吕绍庭还要吕老爷帮他跟姚忆秋做媒,说是让他爹有事情做,省得吕老爷成天逼他娶妻。他一听,借口歙县还有事.就开溜了——吕绍庭不想成亲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可不踹这淌浑水!成亲?她也不愿成亲啊I十六岁那年.她是被迫离开姚家,到松江府做杨立行的小妾……
  那个人渣!禽兽!谢景畅嘴里又吐出一连串的咒骂。
  喷,怎么又想起她?在疾驶的马车里,谢景畅拿出腰间的扇子,细细的抚摸、细细的看着。他看到扇子两边的边骨雕刻了秋天落叶,栩栩如生,笔触细腻。
  秋天落叶?秋’原来如此!难怪吕绍庭会知道她名字里有个秋字,他倒是疏忽了。
  他再细细的抚摸用作扇面纸的镜面笺,真的是光滑如镜,高贵不俗,整把扇子透露出她纤细的个性这般善良温柔的女子.居然被糟蹋成那样!一个弱女子被欺凌到无栖身之地,毁子名节,还……破了相!可恶!马车更加快了速度,朝歇县奔去。
  ***“小…—呃,姚姑娘!姚姑娘……该死的!你在里?”谢景畅冲进姚忆秋在竹玉巷的房舍,暴喊起承。.他傍晚一抵达歙县.下了马车,齐月就告诉他姚忆秋好几天没出门,也没拿扇子到商行来。齐月话才说了一半,他人就往竹玉巷狂奔过来。
  屋内昏暗.没有点灯,隐约看得出来床上有人,他冲近一看,果然是姚忆秋,她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整个人动也不动。
  “姚姑娘!你怎么了?”
  谢景畅紧张地低吼,伸手探了她的额头……好冷!
  她必须看大夫!他打横抱起了她,姚忆秋此时却被扰醒了。
  “谢—…谢总管。”
  她的声音有一丝痛苦与衰弱。
  “你必须看大夫!”他二话不说,抱着她往门外冲去。
  “不……不用.真的不用。谢总管。”
  她连忙抓紧他的衣襟,连声说不。
  “什么不用!小忆儿,你脸色苍白得像什么似的,一定得看大夫!现在!”他生气的大吼。
  她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般轻忽自己该死的!难道她不知道他看到她这样会心痛吗?姚忆秋听到那句“小忆儿”呆了一下。他们的关系有好到让他叫她小忆儿吗?谢景畅抱着她急急住外走,出了大门,姚忆秋像整个人清醒过来般,在他怀中低喊:”
  谢总管,我不用看大夫,真的!”
  “胡说!”他低斥一声。
  真气她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有病还不赶紧看大夫吃药,连要带她去看大夫,还直嚷着不用……这小忆儿真让人没办法1“我的面纱!”她低喊。她出去一定要戴上面纱。
  “不用!你的脸靠着我就行了。”
  说完,他大掌将她的小脸按贴在自己宽阔的胸膛,急急出了巷口,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红了脸。
  谢景畅不由分说的抱她狂奔到济春药堂找大夫.完全无视街上投来的惊奇眼光——苏家商行高大英挺的谢大总管抱着一位娇柔可人的女子在大街上狂奔!不同的是,谢景畅抱姚忆秋去寻大夫时,她是脸色微红,因为被人大刺刺的抱着;他是脸色苍白.因为他很紧张。
  回来时却是她脸色苍白.因为肚子真的很痛;他脸色微红——因为太尴尬了!




第四章
  谢景畅将姚忆秋抱回竹玉巷内的住处.默默的将她安置在床上.默默的到后头去煎药,再默默的回来,点上蜡烛,端张椅子坐到床边,看着满脸通红的姚忆秋,有点儿尴尬的开口了。
  “怎么不早说?”“我……我早说了不用看大夫的.是谢总管……太紧张了。”
  刚才他抱着她直冲人济春药堂,那大夫还在为病人把脉,被他催促的草草结束.要大夫先帮地把把脉,说得好似她命在旦夕。
  姚忆秋连忙要大夫先帮他人看完病再说,那谢景畅简直快气炸了,两人就在药堂里吵了起来,谢景畅也没发觉“命在旦夕”的她怎么突然之间有力气最后是在大夫不堪其扰、在场病人一致要求下.大夫先帮姚忆秋诊脉,免得吵人。
  大夫把脉的结果是——姚忆秋只是月事来潮,身子不舒服,吃几帖温补的药就可以了。
  谢景畅一张俊脸在听完大夫解说后,红得像猪肝似的,拿了药包.抱起姚忆秋就急急住外走。年老的病人还好心的拍拍他的肩,对他说:”
  小哥儿,女人家每个月总有些日子不舒服,你刚成亲还不太了解,以后这些个日子,你就帮妻子捏捏小指,再煎几帖药给她喝下,她就不会那么痛了。别紧张。"谢景畅听了,脸更红了.连忙抱起姚忆秋就往外走。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没讲话,尴尬极了。
  “任何人看到你那样,都会以为你生重病的。齐月还说你好几天没出门了,也没做扇子,我听丁,就以为……"噢!他应该先弄清楚的。
  “齐月?齐月早上还来看过我啊,我跟他说我休息几天就没事的。怎么,他没告诉你吗?"姚忆秋躺在床上,红着脸说道。
  谢景畅没说话,他怎能说是因为自己太紧张没把齐月的话听完就往这儿冲?太丢脸了。
  “药应该好了。"他起身到后边拿汤药.想避开这话题。
  "小心点儿,挺烫的。"他扶起娇小酌姚忆秋.让她靠着床头。
  姚忆秋觉得他对她真的很好。几个月前刚开始与他讲话时,他令她害怕,后来他常派入打点她生活上的一切,每回她到苏家商行送扇子.他总会亲自见她,留她用饭,闲聊几句,再派马车送她回来。
  最后,他甚至帮她找了新房舍……她很感激他,也知道他并不像外表般的冷漠,他是很热心的人。
  没错,他是很热心的人,但只对她一个人热心!姚忆秋小心地吹气.小口的喝着熬好的汤药。谢景畅默默的看着她,在烛光下,她清丽的面容、瘦弱的身子,教人怜惜。一个弱女子,却得一个人讨生活,幼年过得不快乐,及笄后又遇到邪禽兽杨立行小忆儿真是命运多舛啊!“谢……谢总管,可不可以……别抚着我的背?”她脸红的停下喝药的动作。
  “啊?”他惊喊一声.连忙将不知什么时候搭上她美背的大掌拿开。
  “啊……那个……”
  他一腔尴尬.心里拚命想着借口,"我……我只是怕你喝药烫到,绝对没有其他的企图!小忆儿.你慢慢喝,我先走了!"他根本不知遭自己在慌乱之下,又唤她小忆儿。
  他快速说完,便飞也似的逃离了竹玉巷。
  ***奇怪!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谢景畅这几天都窝在书房里沉思,他那天看到姚忆秋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整颗心就像被人狠狠的掐住,扭绞着,痛极了。
  怎么回事?她生病教齐月带她去看大夫就行了,怎么自己那天却是霸道的抱起她.在大街上慌乱的找人夫,最后还弄得整个歙县都知道了。
  还有杨立行那禽兽.一想到她被那种人碰触.他就极端痛恨!恨那姚家,恨那杨立行!怎么回事?只要遇到小忆儿的事,他就乱了手脚。这对素来冷静的他.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看!他还是改不了口,还唤她小忆儿!唉!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谢总管。"一个清脆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来人是苏家的主子苏采颦,后追跟着随从文德。·小姐亲自到书房,有什么需要交办的?"谢景畅站起身来,微蹙起剑眉.有不好的预感。
  苏采颦笑吟吟的坐了下来,"没什么事要交代的,只是过来探望探望谢大总管。年关将近,商行生意忙,谢总管可别累坏了。"她假意的掩嘴笑了一下。
  "小姐特地从容春园驾临书房.总不会单是为了我的身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嗯,谢总管果然快人快语。听说……"苏采颦浅笑了一下,"前几天你抱着一位美人在街上狂奔,还一面亲热,我来是……"她停下下来,一双美眸暖眯的盯着他,要他自己说。
  果然是这事!任何八卦消息都逃不了苏大小姐的耳朵。看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来不得到满意的答案,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小姐身后的文德.看他贼笑成那样,简直就是一副包打听的样子,一个不小心,今天讲的话,明天就会传遍歙县的大街小巷哪!谢景畅清了清喉咙,"那女于是姚忆秋,是商行外约的制扇师傅。她前些日子……咳!身子不太舒服.我带她去看大夫,没什么亲热的事,就这样。""哦?是生什么病呢?"苏采颦明知故问。
  谢景畅一双黑眸盯着自己的主子.有点火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就不信消息灵通的苏采颦不知道!那件事弄得他尴尬极了,商行里还有大婶偷偷把治疗女人月事不舒服的秘方放他桌上,一些年纪较大的管事则是拍拍他的肩,说那几天多让让女人就行了,千万别惹她们生气。
  好似大家串通好了,这下子逮到机会好好捉弄他一番,连跟前的主子都不放过这机会!苏采颦笑了笑,"谢总管,别发火,我不是故意取笑你的。那姚忆秋做的扇子听说很受欢迎,外边的评价很高呢!你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这才是正亭。
  谢景畅看了她一眼,沉着声说道:"咱们苏家商行以文房四宝的制作闻名天下,虽然日进斗金.但这些毕竟是属消耗品.也不是可以随身携带、彰显身分的物品,所以我觉得咱们商行可以在文人的随身物品上下工夫。如果咱们商行可以成功推出高雅不俗的随身用品,不失为另一条财路,更重要的是这类商品可以提升商行的形象,让别人一看到苏家商行.便联想到雅致、脱俗、清新。"就像小忆儿一样。
  喝!怎么又想到她?"就像文人用的折扇?"苏采颦足聪明人。
  "是的。""晤……这倒可以考虑考虑。"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那姚忆秋是何来历?""小姐,她是何来历,跟制扇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要借故挖消息!没事的话诗回容春园吧,我还有事要忙!"谢景畅火了。绕来绕去就是要打探消息,商行里的人都吃饱撑着啊,!苏采颦笑了,她与下属的关系-向良好.面对谢景畅的不悦,她一点儿都不在意。
  "文德,你先下去。"她对身后的随从从说道。
  文德满脸可惜的退下。他本想从谢景畅这边挖些八卦消息.晚上和翠绿等丫环闲磕牙时才有话题,没想到却被小姐给支开了,真可惜!“谢总管,我问那姚忆秋的来历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要确定扇子的来源稳不稳定?她容不容易被别的商家挖角?如果她是容易被挖角的人,咱们有没有其他的制扇师傅?我做生意喜欢四平八稳的来,如此而已,绝不是打探消息.谢总管,明白吗?"苏采颦这次可是用认真的口气讲话。
  谢景畅听了,撇撇嘴,这才恢复正常.将桌上一叠东西拿给主子看,那是齐月上回的访察结果。
  苏采耀静静的看着,翻着,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她阁上了那一叠厚厚的报告,站起身来,面向窗外,过了一会儿.用冰冷的声音:"这姚家与杨家,你有何打算?"谢景畅再拿出一张契约.苏采颦仔细看了,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想想用放长线钓大鱼的方式,先让那杨家尝到甜头,逐渐倚靠咱们,一旦咱们不供货,杨家也就完了。"他点点头。
  苏采颦低头想了一下,"那姚家呢?""姚家就在歙县.是瓮中之鳖,早取早得.晚取晚得,我想过一些时候再下手,免得杨家那边提高警觉。""很好。"苏采颦点点头,走回椅子坐下.面对他,扬起一抹笑容,"谢总管果然是思虑周密,冷静过人。
  “对了,那姚忆秋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过门,容秋园那宅子可以拨给你们做为新居。""小姐!"谢景畅瞪着她,以为她又在开玩笑。
  "事情不是外传的那样!你别听人胡说,尤其那文德,嘴巴最会搬弄是非!"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是那样?难不成你没有为她赎回金镯子?你没有照顾她的日常生活?你没有留她在半理阁用膳?你没有让她搬离原先破旧的住处,你没有抱着她找大夫?你没有特意为她的扇子找好的买主?你真对她没意思,就不会为她做这么多事了。"苏采颦瞟了他一眼。
  只要是她做出来的折扇.谢景畅都会衡量对方人品德行才肯卖,这与一般的商人差太多……人嘛,只要拿得出银子,管他是阿猫阿狗,还论品行哩!"我……"谢景畅脸露窘迫。
  "你看到她的时候,没有心跳的感觉?你看到地生病的时候,没有心痛的感觉?别人提到她时,你没有特别暴躁,谢大总管.平日看你挺精明的.怎么轮到自己的事,却反而看不清楚了呢?"苏采颦脸上漾起温柔的笑容。"还是……你嫌她做过人家小妾,是残花败柳?"她激他!"不!小忆儿绝不是残花败柳!她是那样的温柔善良.不要污蔑她!杨立行那禽兽根本配不上她!"谢景畅激动起来。
  苏采颦却一脸"看吧!还说没什么哩!"的表情。
  "不!我只是……"他又想辩解。
  "谢总管,记得请我喝喜酒啊!"苏采颦挥挥手,懒懒地丢了一句话,就离开了书房。
  谢景畅在书房里大吼,"事情不是这样的--"他还在做困兽之斗。唉!***姚忆秋也觉得事情不太一样了。以前她到苏家商行,谢总管都会亲自见她,并与她闲聊.留她用饭,怎么现在交代齐月出面呢?她跟齐月不太热,住往聊没几句,她就借口回去了。见不到谢总管,她心里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甚至……有点儿落寞。
  在阁楼里看着姚忆秋小脸上满是落寞的离去.谢景畅心里头也不好受。
  他皱眉看着手中齐月呈上来的新制折扇.边骨刻有秋天落叶--这把不卖了!姚忆秋自己